“同衾共枕年复复 , 哪年可与戏鸳鸯”。
散华女公子自听说少纳言乳母将要带个玩伴给自己 , 颇为兴奋不已 , 也不似平常那样顽皮了 , 总是有事没事的纠缠着问“她叫什么?”,“几岁了?”,“会捉蜻蜓吗?”此类问题,少纳言乳母心想:“原来还真是有缘分的,看来我的决定是没有错的啊!”
两日后,六条邸大门外来了一辆简陋的牛车,外面只是挂着粗陋的蓝色布帘,除了赶车人外只有两个家仆跟在后面,从牛车上下来一位身材细小的女童,穿着碧绿色外衣,亦步亦趋;旁边想是她的乳母吧,体态微丰,于是将他们接应进来,安置于客房内,这时少纳言乳母从南殿过来,打开纸隔门,膝行而入,于是少弁乳母隔着帷屏略带悲凉的说:“夕惹小姐承蒙头中将 和诠子 夫人厚爱,投靠于六条主人之下,已是万幸。此女幼失双亲,孤苦无依,因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均已过世,现真可成了‘寥落悲鸣燕'了啊?”最后隐忍不住流下泪来。
少弁乳母心中一阵感慨:
“浮萍多飘零,此身如飞絮”
少纳言乳母也不禁悲从心来:
“弱草得庇荫,忧心如烟消”
于是推开帷屏,只见那女孩儿竟长的跟细草一般,冰肌玉骨,稳重含蓄,小小年纪已露典雅之态。少纳言乳母心中甚是高兴,便抚着女孩的手亲切的说:“夕惹小姐很漂亮呢,我家有个难对付的女公子,但愿你可以诚心相待呢!”
夕惹君落落大方的回答:“中将大人的女公子我已听少弁乳母说过,性格如同男孩一般,不过心地很好呢!”
少纳言乳母笑笑,便与少弁乳母说:“以后就与四女公子散华做伴吧!”
散华女公子听说今日与她做伴的女童会来,连早粥也不曾吃,眼巴巴的望着,好容易见到了,竟怕起羞来,幼小的童心中竟觉夕惹君与平日里相处惯的其他姐妹全然不同,气度从容不迫,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一岁,但举止之间竟成熟稳重,于是自己也随之端重起来,平日里觉得枯燥无味的诗歌也变得有趣起来,纯洁孩童的眼睛里,只见夕惹君末端稍稍稀松的头发,腴白的手臂,蔷薇花色的脸颊丰润可爱,却又含情不露,于是深感恋慕,窗外有成群美丽的蝴蝶飞过都再也吸引不了散华女公子的目光。从容相伴的岁月总是如流水一样快的,所谓:
“年少雨露春情展 , 双蝶迷迭踏缤纷。”
自散华女公子与风夕惹相伴以来 , 顽劣习性确是改了不少 , 贴身侍女均觉奇怪 , 少纳言乳母心中却另有想法 , 毕竟夕惹身世孤苦 , 与自己也算有亲戚关系 , 于是在一天夜里 , 向诠子 夫人请求 : “小女夕惹在府内虽与散华女公子朝夕相处,情同姐妹,但是如果年龄渐长,而散华女公子又另有内情,如何是好?”诠子夫人略一沉思,便道:“散华与夕惹君毕竟年纪还小,身形尚未觉醒,共处一室暂时无事,但毕竟男女有别,趁夕惹君尚未觉察异样,逐渐分室而居未尝不可。”
于是少纳言乳母回南殿,便往东厢房处去,只见隔着纸门隐约望见散华女公子与夕惹君头靠头的拢在一处欣赏故事画册,散华女公子垂发浓密,娇媚可爱,夕惹君文静秀丽,气度自在,少纳言乳母不仅心中思忖:“倘若这两人真能这样继续下去,倒也未尝不是幸福的,真乃可惜之事!”
吩咐侍女在西厢房单独隔开一个房间,便召唤夕惹君过来,亲切的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要与散华女公子分开寝居了。”夕惹君乖巧的说:“我与散华女公子毕竟身份有别,分开居住也是对的,绝无怨言。”少纳言乳母又对散华女公子说:“夫人嘱咐:从今日起,白天可与夕惹君一起玩耍习字,夜里就要分开睡了。”散华女公子心中不愿意,却又没有办法,只能听任安排,然心中是不快的。
一次,藤原昭华公子从外祖父家回来,拜见过父亲和母亲后,便来到南殿看望同胞妹妹散华,走到台阶上时,走廊上的侍女纷纷避让,五颜六色的垂帘下露出浅淡不一的袖裾,原来南殿中的侍女均从优越之家挑选,姿容与别处甚有不同,然已是暮春时节,昭华公子拾级而上,姿态优雅无比,穿着表黄里白的衫子并玄色外褂,容貌又酷肖散华女公子,真乃是莫可分辨的一对啊!
于是来到南殿中与散华女公子会面,散华女公子自幼已知兄长在外祖父家长大,并与自己相貌相似,却不经常见到他,然年纪很小,也没设帷屏,于是相对而坐,问候几句后,昭华公子说:“听闻去年冬天少纳言乳母家有个女孩儿迎进府内与你做伴,可是喜欢?”散华女公子回到:“我很喜欢她呢,比六女公子还要喜欢呢!”娇憨之色情不自禁的流溢出来 , 昭华公子又问 : “可曾做和歌与画?”散华女公子答到:“经常与她一起做,夕惹君比我聪明很多,每次都受到夸奖呢!”于是絮絮谈了片刻,昭华公子便起身告辞,经过西厢房旁边的走廊时,只听见西厢房内有个小侍女在咯咯的笑,似乎帷屏后面有个袅娜的身影,昭华公子静悄悄的靠近想窥看仔细,只听见那小侍女说:“夕惹小姐耍赖呀,明明是我赢了。”于是听见小姐风铃般的笑答:“那么,就算你赢了,好么?”昭华公子此时异常好奇,心想:“莫非就是那女孩么?果然不同凡响。”尔后匆匆的离开。
六月到来,雨水也渐渐丰沛起来,一天夜里,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浓云压城,甚是骇人。少纳言乳母生怕散华女公子受到惊吓,就特意安排侍女守护在东厢房内,瓢泊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庭院积水,花草也打落很多,瓦瓯也飞下来不少。
然散华女公子心中惊慌不已,闪电的狰狞景象让她十分害怕,这时份外想念夕惹君,于是趁侍女转身到外廊去的空隙,偷偷的跑到西厢房那边,叩开门后,少弁乳母惊奇的说:“哎呀,四女公子怎么来了?小姐已安寝了。”但见帷屏 后夕惹 君探出头来:“小姐来了么?快过来一起睡吧?今天晚上怪可怕的。”于是散华女公子与夕惹君一起缩在被褥里,只觉温暖异常,芬芳袭人。小小的两颗心瑟缩在一块儿,于是什么都不觉恐惧了。
半夜里,风在门外发出怪兽似的吼声,夕惹君被惊醒了,伸出手把散华紧紧的抱揽住,突然间,不经意发现散华身上似有异样,于是心头别别一跳,松开手,直直的盯着酣睡中散华的脸,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幼小的少女心中突然敏感的意识到了很多东西。
翌日,散华女公子睡眼惺忪的起来,只见已在自己房间中,于是问旁人:“夕惹君呢?昨晚不是与她在一起么?”这时乳母进来,神情严肃的说:“小姐以后不要随意去夕惹君处安歇啊!”散华女公子回到:“昨晚非常害怕啊,跟夕惹君在一起便不害怕了。”乳母叹了口气:“总之,以后可再也不能如此轻率了啊!你毕竟和她是不同的啊 ! ”
西厢房那边,夕惹君梳洗完毕,安置妥当后,也不如往常那样去东厢那边,只是闷闷的待着,少弁乳母觉得奇怪,问:“小姐今日身体不舒服么?”夕惹君道:“只是有点疲惫。”这时门外侍女递送进一封信,用绣球花枝系着,展开来看,只见绿色的信纸上写着:
“半夜惊风多忧惧,不知碧玉安何在?”
清晰的墨色和娇丽的字体一看便知是散华女公子所写。夕惹君想了想,玲珑心中已生出几多烦忧 , 略略回到:
“乱花渐欲迷人眼,东风未平西风起。”
想必接到此诗后 , 散华女公子也颇觉奇怪吧,唉,这可真是宿世的情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