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如水大人话锋一转，将头偏着瞧了一眼那侍卫，若有所思的笑道： “ 兼辅大人不是与汝一道从椿寺至此么？为何只见你而不见他呢？ ” 侍卫回禀： “ 其正在尾随大纳言家的一道至佛堂，并且将其下榻之所打探清楚方回来禀报。 ” 如水大人点头道： “ 如此安排可保计划不出纰漏，甚合吾心！汝等果然不辜负吾平日调教与优待，吾身边有汝等忠心聪敏之士，想是若果真要为了心上人去取得 ‘ 燕子的安产贝 ' ，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吧？ ” 说话时洋洋得意，双眼矍然，缨带也颤颤的好似蜻蜓的翅膀。

风竹乱女公子与风竹鹩女公子到达佛堂之后，内中僧都与沙弥均四下安排妥当，靠前一溜儿三个青绫蒲团，香炉与佛案也已特意擦拭了一番，中弁乳母与侍女弁君将早已备下的供品依次递呈上去，大女公子发心为此次礼佛而抄写的《华严经》卷本，以竹青色的绸面为表，经卷纸张均用较厚的纸屋纸，虽然为蝇头小楷，但是笔迹淡雅而清晰，格式排布匀称，异常美观。加之抄写完毕之后将此经本潜心收藏于一年四季均燃着紫檀香之所，故将纸张拂开便可嗅到妙洁之气，这等诚心，怕是佛菩萨也会开颜吧！

二女公子跟着跪在蒲团之上低头念了一会儿经，终觉无趣，便在诵经空隙的当儿溜出佛堂，在外面顺手摘了一根佛前草，踱进堂内，递与大女公子，低声吟道：

“ 愿君心头无牵碍，执草可与佛相与。 ”

大女公子手中攥着佛前草，回吟道：

“ 此心更是清净地，哪比旁人意不坚。 ”

说毕回眇了一眼，眼神俏丽，耳边所露肌肤在幽暗的屋内更显白净，执佛珠的手指好似葱管，虔诚念经的模样倒不觉得肃穆，反倒是自有一番风流态度。二女公子心下暗想： “ 如水大人可否已知吾姐安宿之所，得要挑个机会四处探询才是，这种事情菩萨是帮不了忙的。 ” 于是盘算起今晚诵 “ 第一夜经 ” 之时，怎样才能够伺机脱身。

白昼诵经之后，大纳言家女眷依次进入安排好的厢房。更衣后，中弁乳母出了格子门，又寻遍院落，找到寺院执事问到： “ 为表诚心，大小姐早已斋戒多日，每日吃净水与瓜果之类为多，又不喜吃豆饭，寺内饭食虽然一向简朴，但不知可否合小姐胃口否？ ”

执事答道： “ 吾寺内经年蒙多方提持，虽与山野小寺待遇有如天地，但相较起豪门之所，却一贯是粗茶淡饭，烦请见谅！ ” 中弁乳母略为考虑便说： “ 此言在理。先前进寺之时，大小姐曾不经意间向吾提起此处山崖岩缝之中多长有繁茂的蕨菜，又有许多枯倒的朽木上旺盛的长着菌菇，煞为喜人。吾倒觉得此种京城中不多见的野物，想必也是极可口的。 ” 执事回道： “ 甚是，自安排人手去采摘。 ”

女眷们所居厢房建造在一块巨大的蟾状岩石上，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另一侧却是长满苎萝、马蹄莲和羊蹄草的荒地，延伸的廊栏左边是由各种嶙峋的小石块堆叠而成的排水渠，暴雨过后青苔异常油绿，滑腻腻的闪着亮光。此时阳光已不太猛烈，蛐蛐也在草间鸣唱起来。

弁君移开通向走廊纸隔扇，二女公子兴冲冲的探出头一瞧，开心的拍着手： “ 真是好地方，比龙宫还好呢！ ” 说罢回房扯住大女公子的袖子， “ 姐姐念了一天经文，想必也乏了。外面风景不错，吾等可在此处用膳呢。 ” 大女公子披上一件无襟淡绿色礼服，并吩咐弁君将香炉灰剔干净，另换上白檀香熏染，把短屏换成长屏，将幔帐拉匀称些，尔后结好衣带移出门外。二女公子已有些不耐烦，见到大女公子便嗔道： “ 姐姐总是如此，如若一切都妥帖了，自己反倒不惬意了。 ” 大女公子知她口快，于是将唐扇搁在膝头，半掩着脸笑道： “ 哟，妹妹倒是自己惬意了，却总是冒失得让人揪心。 ” 两人倚在廊檐边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树影越来越浓重，弁君从里面递过来一个食盒，里面竟然是夏天稀少见到的青皮柚，大女公子惊诧的问： “ 柚子是冬天才有的，这寺庙缘何有此物？ ” 弁君回道： “ 听送果物的沙弥说，寺院住持为了能够保藏其他季节的果品，专门在寺院后的山洞内凿了合适的洞窟，这柚子便是去年冬天所储藏的，据说可以存到今年秋天。 ”（薰：原来以前的冰箱是那么的天然……） 大女公子又问： “ 柚子固然好吃，可是柚子皮用手剖的话，汁水会溅在衣服上呢。 ”二女公子手伸过去一抓，毫不介意的将皮剥下来，笑咪咪的说： “ 吃柚子不能亲手剥柚子皮，真是遗憾的事情啊！ ”（薰：《源》里用冰的桥段，但后面的二女公子的这段就出于蓝了。）

大女公子吃完半瓣果肉，便用绢巾擦了擦嘴，弁君将厢房中的纸烛尽数点上，此时黑黑黝黝的山麓间传来 “ 呦呦 ” 的回鸣之声。 “ 这是坡鹿。 ” 二女公子说， “ 吾从小野方向来的时候曾经见到过这种动物，温驯得很。 ” 大女公子触景生情，吟道：

“ 幼鹿呦声止不绝，空谷无人徒对啼 ”

二女公子回吟：

“ 闻音泣泣乃为何，夜浓不见哀人影。 ”

二女公子笑道： “ 姐姐听得几声鹿唤也能够悲切起来，我倒迟钝得很，不过附和几句。 ”

中弁乳母一边招呼着弁君与侍 从 君几位侍女，一边摆下膳桌，呈上饭食，一边说： “ 不过是些野菜蘑菇之类，倒是非常鲜美的东西啊！ ” 大女公子定眼瞧了瞧，只见红漆木盒中装着的是松仁与栗子碎；绿漆木盒中盛着切碎的羊蹄草拌野葱；几个松木碗中盛的大概是清嫩的木耳、黄花菜、蕨菜和各种菇类的杂拌；另外一只琉璃碗中是寺院自种的豆角。二女公子欢欣着说： “ 真是不错的饭菜，比家里还好呢！ ” 中弁乳母偷偷瞅了瞅大女公子的脸，说： “ 大小姐满意否？ ” 大女公子盯着豆角皱了皱眉头： “ 除了豆角，其他还好。佛祖面前吃斋为重，菜色之类的并不紧要。 ”

二女公子快快的扒完饭，身体扭在一边无力的说： “ 吾今日劳乏，头重得很，恐怕夜课是去不成了，菩萨不要怪罪吾这等不诚心的人哪！ ” 大女公子放下碗筷，奇怪的问： “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 中弁乳母知二女公子脾性，就说： “ 二小姐素性脾弱，想是饭食改变滞了肠胃，让弁君熬一碗山楂水服下便可。二小姐平日也颇诚心，佛祖不会怪罪的。 ”

用完膳后，侍女将寝具安排妥当，便随着大女公子等人向佛堂而去。待到衣裳拖动之声渐行渐远，二女公子便像根弹簧一般从席上立起，匆匆的往头上罩了件深茶色的袍子，将长长的秀发胡乱卷了卷，打开通往大殿的扇门，像条鲇鱼一般滑向墨色的深夜中。


安倍如水大人早早的用完膳，并传话至僧都言明自己身体偶感风寒，夜课由手下的人代替去做。他将烛火的芯子挑了挑，镇定的在房内看书，此时侍卫兼辅回来了，在扇门外悄声回道： “ 大纳言女眷的厢房在罗汉堂的西北侧，此时正在佛堂做夜课，待到祈护的钟声一响，众僧人出来之时，便是吾等动手的时刻。 ” 如水大人眼珠一转，嘴角微微挑起，摩挲着书页说： “ 罗汉堂？真是天助我也！那么不用等到夜课结束了，马上将人手布置在罗汉堂，逸薰大人去将马具解下来停在寺外，一旦得手，吾等速速撤离山寺，奔往山吹崎方向等待接应的船只。总之切勿高声喧哗，快速隐秘为要！ ”

风竹鹩女公子躬着腰沿着通往大殿的木廊四处观察，此时殿内众僧均在做夜课，行至罗汉堂附近时，只见前方木廊隔门 “ 吱呀 ” 一开，从中跳出几个黑影。二女公子身体极轻巧，便警觉的藏在廊柱后，见左手边上有扇进罗汉堂的小门，可巧没上锁，轻轻一拨便开了。于是将身体挤进去，屏声敛气的藏在两座佛像的中间，侧耳细听。

如水大人领着侍卫兼辅等几人偷偷跑入罗汉堂，藏入本尊佛像之后等待。兼辅此时咳嗽了两声，如水大人低声呵斥道： “ 小点儿声，此处靠近僧房，被人发现就糟了！ ” 二女公子在佛像之间夹得正难受，忽听此声，感觉异常熟悉，不禁将嗓子稍稍放开的轻呼道： “ 啊！难道是安倍如水大人么？大人真的在此么？ ”

如水大人异常敏觉，马上听出此人乃谁，一面镇静的让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一面循声而行，在一张极大的垂布后面摸索到了二女公子，稍带点惊讶的问道： “ 风竹鹩女公子为何在此？ ” 二女公子将袍子一把扯下，气呼呼的回答： “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是！堂堂的橘家公子，却像个夜盗似的埋伏在此，莫不是又想劫什么宝贝不成？ ” 如水大人用两根手指轻轻盖住二女公子的嘴唇，凑近耳边说道： “ 钟声一响，汝姐这位盖世美人，就是吾之囊中物了。 ” 风竹鹩女公子一时气结： “ 啊，公子所言难道是要不顾体统劫了吾姐去明石御所？需知这是何等莽撞的举动。吾那日亲往御所告之吾姐之行踪，可不是想让你像个山贼一般掳掠美色啊，切切不可，切切不可哇！ ”

如水大人扳起二女公子的下巴，捏捏她的鼻子，调笑道： “ 情势急迫，等不了了。看汝等这对美人坯子，总是想要一并掳了去才好呢！ ” 二女公子恼羞成怒，用力甩了甩头，一口咬住如水大人的虎口，登时鲜血直流。如水大人忍住疼痛，将布条塞入二女公子的口中，说道： “ 若汝有汝姐百分之一温柔就好了，看到汝这张美若鲜花的脸蛋，却不曾想到是头老虎呢！ ” 安顿好后便将二女公子绑在柱子边，又说， “ 得罪了，待到事成后，我会亲到府上赔罪的。 ”

此刻风竹乱女公子专心诵经，估摸着夜课将近结束，又惦记着二女公子的状况，便和中弁乳母招呼了一下，提前退出佛堂往厢房这边而来。中弁乳母不放心大女公子，还是跟着出来了。行至罗汉堂附近时，四周异常宁静，乳母向前劝告道： “ 此处太过僻静，怕有些不妥吧？ ” 大女公子摇摇头说道： “ 这是通往厢房的必经之地，寺院之内本就是清静的，有何不妥？ ” 乳母便不做声了。

侍卫兼辅支着耳朵耐心的等候着，终于发现一丝异动，便回头说： “ 听远处的声音，像是女眷衣服丝绸摩擦之声，而且人数也不多，应该是大纳言家的没错。但是现在钟声未响，僧人也未曾见到，不知情况如何？ ” 如水大人马上做了个手势，其他几名侍从用黑色巾布蒙上头脸，又对兼辅道： “ 将门稍微开一条缝隙，我藏在后面，若看到来人是大女公子，汝等就看我信号见机行事！ ”

衣裳摩擦之声越来越近，两位女子的背影借着淡淡的月光印在窗纸上，如水大人从缝隙中偷看到在前面走着的女子正是风竹乱女公子：穿着芽白色的轻罗礼服和淡黄色的里衣，鬓发浓密，沿着衣褶款款下垂，周身浓纤适度无可挑剔。如水大人心里 “ 砰砰 ” 直跳，嗓子发干，双手在微微抖动。兼辅轻轻的碰了下如水大人，而就在此时，大女公子突然在木廊上立着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