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话 Deep

那个女人,从海浪的缺口瞪着我直瞧。在逐渐消失的意识边缘,我听到了她的笑声,我确实是听到了。

 

夏天的阳光又烫又热,使海岸温暖得有点过头了,但海水的水温依旧让人很是舒适。天空晴朗得令人神怡,好似人间天堂的美景 ——礁石勾划出海天的分界线,却又使海和白云连成一体,伴随着大浪的击拍,随阳光而流动着光芒。椰子树显得特别精神,正是果实成熟之际,空气中也可以闻到椰奶浓浓的香气。

“夏天!海边!避暑胜地!”雷欧一手拿着滑浪板,一手遮着眼睛,眺望远方,他的旁边站着克利斯。他还年幼,要扶着救生圈。离他们背后较远一点的沙滩凉椅上,坐着 D 伯爵,他轻摇着纸扇抱怨着: “要去海边市内也有,干嘛大老远跑到这种地方来……”

雷欧回头瞪了他一眼: “这是我难得有的休假耶!到可以当天来回的地方游泳,不是无趣之极吗?”他又大声质问 D 伯爵, “我说啊!都到海边来了,你穿那是什么衣服!你不热吗?”

的确奇怪! D 伯爵依旧一袭白长袍,不过有别棉布,是丝绸的。他悠然自然地打着扇,享受着桌边的甜酒,见雷欧无端管起他的着装,甚是有气,他用合拢的扇子轻拍了一下手说: “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

雷欧瞄了他一眼,皱着鼻子咕哝: “其实你是不会游泳的吧……”

D 伯爵一听,大声地反问一句无关的话: “说来说去,为什么我得陪你过暑假啊!”

“我有什么办法!克利斯死缠着我说 ‘要伯爵陪我来!'。”

“……又开始吵了。”克利斯对角兔无奈地说,角兔也对那二人的口舌之战无力。

其实, D 伯爵和雷欧是各存心思。 D 伯爵认为雷欧在打鬼主意,要他当克利斯的免费保姆;而雷欧则怀了鬼胎: 一星期没有盯着他,他一定会搞非法买卖的。 两人怒目而视,正要好好斗一番嘴时。

突然雷欧大喊: “好身材——!好!就决定是她了!”他看见了一个火辣辣的尤物走了过来,有意又无意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巴巴地丢魂似地跟了上去,气得 D 伯爵说不出话,正打算火山爆发,角兔扯着他肩上的布。

“小 Q ? ” D 伯爵疑问了,又见角兔指向海边的另一边,他便跟了去。一到那里便怒气全消,在礁石上蹲下去夸赞着: “哦——多么可爱又魅力四射的海蛞蝓!”(会让人笑死哦!)说着伸手便捧了一只,和它聊了起来,真是奇怪的男子。聊了一会, D 伯爵起身四处走动,不经意看到克利斯正在不远处的海水里摸着什么,他背后的礁石上站着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却哭得两颊斑斓的女孩。他走过去: “克利斯,怎么了?”

克利斯闻声抬起头来,将泳镜抬高: “ 伯爵 。 ”然后对他介绍了一边的女孩,“ 她是妃依 。 ”

妃依边哭边说: “我的一只耳环不见了。那是我瞒着姐姐借出来用的,要是搞丢了,一定会被她骂的。”

D 伯爵闻言对她说: “剩下的那个我看看。”

她递出另一只珍珠耳环,问: “你……你要做什么?”

D 伯爵并未回答,他蹲在礁石上,拿着珍珠靠近水面。不 一 会儿,水中泛起了好几圈的涟猗。

“哇……鱼儿们聚了过来了。” 妃依惊奇地叫了起来。

D 伯爵对那群鱼说: “和这个相同的东西,麻烦大家了。”一群鱼认清 D 伯爵手上的东西,便四散开去。 D 伯爵安慰妃依: “再等一会儿。”

“好棒哦!你能跟鱼儿说话吗?姐姐。” 妃依只顾看 D 伯爵的脸。

“是哥哥!” D 伯爵暗恼。没办法,谁让他长得太美丽了。

不久,一只鱼从海水里出来,似传达信息地跳跃着,之后游了过来, D 伯爵从它嘴里取出了珍珠耳环,边说: “是你把它吞下去了啊,这可不是食物哦!”他递给妃依,“来,拿好了。”

“哇!谢谢你。” 妃依见一对珍珠耳环完好无缺,破涕而笑。

“ 太好了 。 ”克利斯在一边说,这次他遇到的女孩也懂他的话。

“妃依!”一声苍老的声音从另一边发了出来,走来了一个穿着衬衫、短裤,拄了拐杖的老人,他包了一块花巾,是当地渔民的打扮,“妃依……是朋友吗?”

“爷爷。”妃依一见到她的爷爷,便央求他带 D 伯爵和克利斯出海去玩。

 

“ 哥哥。 ”克利斯回到沙滩上,找到了在花丛中徘徊的雷欧,“ 妃依的爷爷要开船载我们。 ”

雷欧不明所以: “妃依?”但既然克利斯拖他去,也只得去了。其实雷欧是个极疼爱弟弟的好哥哥。

一艘小艇在海中乘风破浪,十分惬意,克利斯和妃依站在船尾,相互聊得很快乐, D 伯爵不怀好意地对雷欧说: “看来是你弟弟领先了。”

“罗嗦!”

“你们是来观光的吗?”妃依的爷爷将船设定为自动驾驰的装置,走出驾驶室问道。

“是啊!”雷欧快嘴快舌地说,“这岛真是个天堂!美妙,水又清澈。”

“不!以前的水更清澈。”他否定雷欧的看法,“最近为建什么饭店和帆船码头什么的,岸礁都被铲平了一半,近来还要设什么新机场。”

“机场吗?”雷欧说,“那不是很方便?从本土坐船来要花一整天的时间,可是如果飞机的话,只要个两三小时就搞定了。”他丝毫没有听出妃依的爷爷的语气其实是充满了抱怨和愤怒的。 D 伯爵精细地听了出来,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远方。海浪又翻滚起来,几只海豚翻越不已,有 D 伯爵的地方,便有动物。克利斯兴奋地向它们招手: “ 哇!是海豚!哈哈哈 ……它们全要过来了。 ”海豚友好地向他示意,探头让他轻触它冰凉的嘴。

爷爷对雷欧说: “你弟弟虽不能和人类沟通,可是好像听得懂海豚说的话。”

“是啊,那个中国人哥哥,也能和鱼儿交谈呢!”妃依也说,“不过我很高兴,我也可以和克利斯说话就是了。”

“哦……”

雷欧看着 D 伯爵专注地和动物在一起的侧面,陷入了沉思: 看起来,他不只是能和鱼儿交谈而已,那个人什么都能沟通。 “啊!”他顿感受挫, 不 ……不好!伤脑筋! 他不住地拔着头发: 怎么连我也觉得他的行为已经不足为奇了。

爷爷突然对 D 伯爵说: “说不定你也懂人鱼的话。”

“人鱼……!” D 伯爵兴致上来了。

“是啊……!自古以来,这附近就有人鱼出没。”

妃依奇怪地看着爷爷,说: “爷爷!……爸爸不是说,不要对岛外的人提起这件事吗?”但爷爷并未答复她。

D 伯爵却羡慕地说: “……我还没看过野生的人鱼。”

雷欧又开始擦着打火机,斜眼看着 D 伯爵。

“那是我年轻时发生的事。”爷爷开始老生之谈,“有一天晚上我撒下的网,网住了一只人鱼。她哭着用哀怒的眼神盯着我瞧,我虽不懂她的话,但她似乎在哀求我放了她,我一时心动便放了他。”

雷欧哈哈地笑着,将双臂挂在船轩上,打趣道: “然后呢?为了答谢你,她招待你去龙宫了?”

“——刚好相反。”爷爷挽起的右手臂,拨开额前的长发露出他的右眼,上面都有鲜明的白色大伤疤,右眼早已愈合在一起,可那些年代久远的疤痕看起来依然是触目惊心!他说,“我放走她三天后,我和同伴去出海,突然遇到了风雨,船沉了,大家也丧生了!我这唯一的生存者,也这成这副德性。我还记得,那次我抱在残木上看到她从海浪的缺口看着我笑。她竟恩将仇报!从那以后,为了替同伴报仇,我一直在追捕她!”

一阵声音传了过来, D 伯爵说: “海豚的叫声变了……!”

克利斯走到船轩,问: “ 你们怎么了? ”还没听到海豚的回答,一个大浪远远地掀了过来,雷欧忙跑过去护住他,对驾驶室里喊:“爷爷!糟了……是大浪——!大家快找个东西抓住!”说完,大浪高高地向他们倾压了下来重重地砸了下来,之后又迅速滚下去将甲板冲洗得干干净净。

“呼——呼——!”雷欧等人都被看弄得湿淋淋的,皮肤被打得生疼生疼的,他问一下怀中的克利斯:“你没事吧?”

“ 嗯 ……嗯。 ”克利斯还有点呼吸困难。

爷爷说: “要是海浪从旁边卷来的话,我们就死了。”妃依已被吓得说不出话,只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

“吱——啾——”角兔顿着脚,如临大敌般紧张地看着船下的水。

“……伯爵!”雷欧看到原本抓着另一边船栏上的 D 伯爵竟消失了!他被大浪打下去了!

 

D 伯爵沉入海水中,一群海豚在四周保护他。渐渐地,他听到从海底珊瑚丛下传来了声音: “救……救……命!拜托你……救……命!” D 伯爵感到蹊跷,但探向下去,不到一两秒,左脚踝被人向下拉扯。

嗯 !他心里一惊,从嘴里涌出一股泡沫,看到自己头上的水卷成的螺旋状,越来越黑,越来越远 ……

 

“伯爵——”克利斯在海上喊着,雷欧擦着打火机,烦燥地说:“哼,又不是别人,不久之后,他就会坐在海豚背上出现啦!”

“可是已经超过 5 分钟了耶! ”克利斯见哥哥似漠不关心,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似的。爷爷也说:“就算是游泳高手,穿着衣服时,也有可能溺死的。”

啧! 雷欧听完,心就漏跳了一拍: ……难道他真的—— “真是的!总爱给人添麻烦!”说罢便要跳下去寻找。

“等等——”爷爷劝道,“这附近海水流动很急,我们可能会再度遇难!我们用无线电联络!”

“ 等不了那么久的! ”克利斯着急着,他很担心 D 伯爵。这时两只海豚游了过来,对他说了些什么,克利斯对雷欧说: “ 它们叫我们 ……过去那边。 ”又用手一指。

“可是……”爷爷还有点顾虑,“那边的海水,正是呈相反方向流动的。”

角兔一听, “叽叽”不断地叫,生气地拍着翅膀,雷欧对爷爷说:“爷爷,就照它们说的把船开过去吧!”

爷爷也觉得应当试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向一处有许多礁石的荒岛,他边说: “这里分布了许多珊瑚礁和无人岛,我们得慎重地避开浅滩开过去。”一番周折后,他们开到海豚指定的地方,一边高岸崖壁上盘着一些枯藤,一弯如新月似的沙滩岸,潮水帮它填上了月晕,有一个人趴在沙滩上,正是 D 伯爵。众人拴好船,走了去,对他又拍又压,总算看到眼皮开始跳动。 “伯爵!伯爵!”“叽——”

D 伯爵睁开了眼,迎面是妃依祖孙和雷欧兄弟,他开始咳嗽。

“太好了。”爷爷见他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

雷欧则敲着他的头边说: “你这白痴!”

D 伯爵回头,用困惑的眼光看着他。

雷欧握着拳头回瞪: “不用看,就是你!”

结果 D 伯爵说了一句让人昏倒的话: “……你是谁?”

这种情况,当然要看医生了,爷爷将一行人载回岛上,让岛上的医生谢利夫检查。

谢利夫拿了一只手电筒,照了一下他的眼睛,又细细看了一下,初步定论: “他没有外伤。大概是被抛出大海时,因过度震动而丧失记忆吧?详细情况要回本土的大医院检查才能知道——要是他曾长时间停止呼吸,那就有可能因为缺氧而导致脑部受损。”

雷欧看着呆然坐在椅了上发愣的 D 伯爵,不禁问: “……下一班回本土的船是什么时候?”

“下星期……一星期只有一班定期往返的船只。”村长道,“所以我才说要早日建机场的。”

“没那必要!”爷爷断然否定,“我绝不允许再继续破坏大海了。”

村长说: “话虽如此。可是,为了提高岛上人民的生活素质——”(村政府离诊所很近……)

来凑热闹的居民中有人发言道: “要是邻岛先建好了机场,观光客都住在那边跑了。那样子,我们的生意就完了!”

“笨蛋!破坏破坏珊瑚礁的话,人鱼会作崇的!”

“爷爷,你别说了!就是你,你又对观光客胡言乱语了吧?”又有人指责道。

“你说什么?”

“现有病人!你们有完没完!” 谢利夫对居民的吵架无可奈何,但如是影响到病人的话,就 ……他回头对雷欧说,“总之,我们已向军队提出请求,我想应该会派直升机来的——”

“没……没关系。”雷欧说,看了 D 伯爵一下,又说: “如果没有生命危险的话,再观察一阵子再说吧……”

他们回到乡村旅馆。雷欧睡不着,他站在凉台上叼着烟,边擦着打火机: 真想不到,在这么小的岛上,也隐含着许多复杂的内情。 他又转念一想,走到另一个房间,轻轻开门进去, D 伯爵和克利斯正睡得很香,克利斯的双腿全跑到外面,还发着不文雅却令人欣慰的声音。雷欧垂头丧气: 啊 ……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店里那只饕餮和其他动物一定会把我吃了,部长和吉儿也会兴师问罪,市长可能会炒我鱿鱼;还有他那个神秘的爷爷一定会将我大卸八块的!啊……太可怕了!

第二天早上,由于 D 伯爵的事,雷欧不放心出去玩,躺在旅馆的游泳池边的躺椅上,床边的一张圆几,放了两瓶啤酒,一包捏得变形的盒子上面放着打火机,一边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屁股,雷欧在脸盖了一本美女杂志,百无聊赖地听 D 伯爵和克利斯的对话。

说来也怪, D 伯爵竟变得对事物都陌生起来,也不知何谓树,何谓花,更不用说那对哥俩了。

克利斯教道: “ 树、花、蝴蝶、蜻蜓。 ”

“树、花、蝴蝶、蜻蜓。”如初生婴儿般地行人教导似的, D 伯爵对一切都很好奇。他指着克利斯和角兔说, “克利斯,小 Q 。 ”

“ 对、对。 ”克利斯拍手,为 D 伯爵记得自己感到高兴,角兔也开心地拍着翅膀。

雷欧一听 D 伯爵叫出的名字,竟一骨碌地坐起来: “你想起来了吗?”

但 D 伯爵对他一指,笑咪咪地说: “哥哥。”

雷欧一听,脑袋又挂不住了,颓然坐回椅上: 真是受不了。托他的福,害我的海边计划全报废了。等一等!说不定他是假失忆,他那种人,有可能为了整我而故意那么做。 正当他小心小眼地胡思乱想之际,他听到 “砰”的一声,扭头一看, D 伯爵竟没开玻璃门,便一头撞了上去: “好痛——” 他疼得蹲了下来呻吟着。

“伯爵!”克利斯忙说,“这是玻璃,虽然透明,可是很硬的。你没事吧?”

雷欧吓得嘴张得老大,任烟掉了下去: 喂喂喂!来真的啊? 他坐在椅上,又要点烟: 这可不是暂时性的,就算会忘记别人的名字或长相,可是日常生活的动作,应该是早就习惯了才对。

一边的克利斯又拉着 D 伯爵,告诉他别的事物: “鸟、云、天空、太阳。”

“太阳……” D 伯爵仰望着太阳,风吹得短发轻轻地扬动。他看到了雷欧而回头报以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雷欧竟吓得浑身一起了鸡皮疙瘩。泪水也似要流出来般的痛苦。

“你好。”这时妃依和爷爷过来看望他们了。

爷爷问: “伯爵的情况怎样?”

“爷爷,妃依。”雷欧说,“是有点好转。”

妃依递上一颗大大的波萝: “这是探病的。”

“谢谢。”

他们一同去看 D 伯爵, D 伯爵坐在藤椅上,克利斯叫道: “ 伯爵,是妃依和爷爷。 ”

D 伯爵回头: “妃依……”他的神态突变得含情脉脉,带着怯怯的笑对爷爷说,“——席德……”

众人一呆,爷爷的表情更是复杂: “……对,我叫席德。”

妃依问克利斯: “你说的?”

“ 没有。 ”克利斯并未说过。

席德说: “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他突然张大了仅剩的左眼,“你……你……难道……见到她了?”他变得很激动,抓住了 D 伯爵的双肩, “你一个人是绝对无法逆流而从落海的地方游到那无人岛的。一定是人鱼带你去的!”他用力摇着 D 伯爵, “你快想起来!”

“别这样!爷爷!”雷欧阻止席德。

席德回忆着说: “ 50 年前,翻船后受了伤,被抛进大海里的我漂流到那座无人岛上,暴风雨后的三个月,才有只渔船刚好经过那附近,这才把我救出来。可是,我完全没有那三个月的记忆。甚至不知道是如何疗伤 ——我吃什么过活的。就和你现在的状态完全相同。”他对 D 伯爵说, D 伯爵却似乎只一味闷声地听着。 “昨天那波突如其来的大浪,一定也是那只人鱼弄的。”

雷欧质问道: “……就算 50 年前看到的真是人鱼,和你现在看到的又不见得是同一只。 ”

“不!是同一只!”席德露出缺牙的嘴,表情甚是夸张,“人鱼是不老的怪物!我这 50 年来,已见过她无数次。那只人鱼总在没有月亮的暗夜里出现。然后,在她出现之后,岛上一定会有人死亡,或海啸,有时是飓风,岛上有数十人因而身亡了,那只人鱼是瘟神! ”

D 伯爵却在此时流露出了悲哀的眼神。

席德对他说: “所以,在更大的灾祸来临前……我要杀了她!”

当夜,雷欧擦着头发走出了浴室,坐在床上开了一瓶啤酒: 那个爷爷,大概是错把儒艮看成人鱼了吧。这 50年活着,是为了复仇,简直像“白鲸记”里的艾哈普船长了。 这时隔壁似传来轻微的移动声音,雷欧开门进去, D 伯爵却不在床上了,仅剩克利斯正睡得很甜。

伯爵! 他又看到附近的落地窗被打开,窗帘随风扬起。他走到阳台,看到底下 D 伯爵正穿着睡衣在走。 他 ……! 雷欧披了件外衣,也追了出去。见 D 伯爵走到沙滩上,步入水中,向一地礁石走去:他 干嘛?想游泳吗?

海风刮着,让大海掀着浪, D 伯爵扭头一看,一块礁石传出了声音,雷欧循着看去。

女人!

一个女人正躲正那块礁石后,她细长的如波浪般的黑发垂在身上,上半身一丝不挂!(如果头发算 ‘丝'的话,就另当别论) D 伯爵向她走去,海水渐渐到了他的腰际。

雷欧暗骂: 那混蛋!说他丧失记忆,还是在幽会啊!他什么时候钓到那种美人的!

雷欧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女人身后水花不断,他定睛一看,竟是一条鱼尾!他一时重心不稳,踩断了一根树枝。

“啪叽!”声音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

“你看到我了。”两“人”的神情都变了,又诡秘又阴柔, D 伯爵怪异地看着雷欧,手上抱着的人鱼对他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你得保守秘密,你选择吧!”她伸出了右手,向雷欧的脖子伸了去,雷欧的身体顿时被固定似的一步也动不了。人鱼将手放在他脖子上,开始用力勒:“你希望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潮水澎湃不已,似卷成了对立的两条鱼,互相撞击,又平息了过去,周而复始 ——

“啊!”雷欧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咦 ……我什么时候——好痛! 他的脖颈很痛,他到盥洗室照镜子,脖子上有明显的手印! 怎么了?这是 ……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摸着脖子上的伤痕,对那伤痕的记忆一片空白。

“ 早安,哥哥。 ”克利斯进来和他打招呼,他并未注意雷欧的伤痕,好像没看到似的。

“早……早安。”雷欧回过神来,“……伯爵呢?”

“ 在外面。 ”

“哦。”他洗漱后走了出去, D 伯爵正坐在阳台的椅上,手中拿着杯子, “早安。”他对雷欧说。

“……早。”雷欧也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去,克利斯随后也来了。他问:“都没变吗?”克利斯的回答是他所料的。他对面前的蔬菜沙拉毫无胃口,不住地擦着打火机,将嘴里的烟咬得紧紧的: ……总是觉得很奇怪……我昨晚洗完澡后,做了什么?是我酒喝得太多了吗? 他一直无法忘怀,总觉似乎忽略了什么事。而且很重要似的。

清晨的阳光一如往日洒满了整个海滨,天气很晴朗,但是今天的海鸟似乎很不安分都扑愣愣地向天上飞去,边高号着。雷欧有点奇怪: “今早的鸟叫得好凶。”

“哇啊!”一阵惊叫传了过来,雷欧一看,附近的女服务员吓得魂不守舍:“老……老鼠,好多……”她的脚边除了被打碎的杯子以外,还有不断跑过去的田鼠、老鼠甚至是松鼠!另一边蝴蝶、蜻蜓全向高空飞去,有如大迁移一样,旅馆的狗也叫了起来……整个岛上的动物都在骚动不已,纷纷向同一地方狂奔而去。

雷欧看着这乱哄哄的鸟兽大迁徙,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究竟怎么回事?

“山要起火了。” D 伯爵在桌子的另一边突然开口说道。

“……山……火烧山吗?”

D 伯爵说: “要喷火球了、山要流出热血了。”

“哇!”克利斯脚边跳过一只仓鼠,吓了他一跳。随即,他们都感到地板在左右摇晃。

地 震 ……!山要起火了……? 雷欧还是弄不清后一句的意思。

“快逃……!” D 伯爵对他说, “快跟大家说:‘岛要沉了'!”

“……可是……”这不是件小事。

D 伯爵的双眉扭在一起,他的神情从未那么忧心过。他急切地说: “请你相信我的话!”

雷欧考虑了一下,到了医院: “谢利夫!”

谢利夫回过头: “是你啊?那个中国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现在先不用管他!快叫岛上的人避难去!”

“你说什么?”

“火山要爆发了!大家快离开这里!”

“你……你有什么根据……”谢利夫疑问道,“最近小地震是蛮频繁的,可这也是常有的事。”他看向窗外高耸的锥形山体又说,“那是座休火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雷欧指着鸟说: “从早上开始,鸟都在骚动不已!这是因为它们察觉到山的异状了!”

“但……包括观光客,现在岛上有 1 千多人,我们岛上没有那么大的船呀。 ” 谢利夫说。

“笨蛋!不要当真!”村长说,“现在是暑假旅游旺季,你不要放出这种奇怪的谣言让观光客不安,你一定是被席德爷爷的吹嘘骗了!哈哈哈——”

“或者是与建机场的反对派的阴谋!”又一人说道。

“你说什么!我们不会要那种小手段的!”还有一个人反对他的说法。三个人争个不休。

“噗!”雷欧快步走向戴了凉帽的村长,拿了他的枪,朝天开了一声,“砰——”随后又对着其余的人。(果然暴力!)

那三人全吓了一跳,被拿走枪的村长害怕得说不出话,摆着手说: “我、我的枪……你……你冷静一点……!”

雷欧眼睛眉毛都快气得连在一起了: “你们有完没完,这件事攸关市民的生命!”他大声地对他们说,“我会负责任的!快去叫州警或海军来!”

在场所有人顿时惊了起来,因为地震更剧烈了,他们摇晃不已,沙滩上的游客也纷纷四处逃窜起来。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阵紧急呼吁,所有人总算都上了船。刚离开了不久,小岛剧烈抖动,终于火山爆发了!它火红的岩浆往空中抛了出去,蓝天白云都远远地染了色,发着绯红,如最艳丽的礼花一样。岩浆、巨石都被远远地抛向了外面,有的落到岛上的屋顶,便开始熊熊地烧了起来,有的落入了海水中,发出 “嗤嗤”的声音,及浓裂的刺鼻味,火山如要呕吐出所有的鲜血一样,不断喷着,还伴着浓浓的黑烟。

军舰的领航船上 ——

“报!”一位年轻的军官对长官说,“剩下的观光客也都分别上了当地的渔船避难了。”

“好。”长官说,“要是出动请求再晚一会的话,就会发生大悲剧了。”他转身对刚才和雷欧争个不休的村长、医生和几位村民说:“多亏村长的恰当判断,和谢利夫医生的迅速引导,岛民才没有恐慌,你们太厉害了。”

“哈……哈哈……”他们打着哈哈,心中惭愧万分。一边的雷欧如脱魂似的重重一呼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那座岛。

“ 哥哥!不好了! ”克利斯向他跑过来,角兔尾随在后飞来了。

“哦!克利斯!”

“ 伯爵不见了! ”克利斯惊慌地对他说。

“什……什么?”

“ 他有跟我们上船,可是找不到他的人! ”

难道又被卷入海里了 ——? 雷欧吓了一跳。

“喂——”席德驾船经过他们旁边。“克利斯,你们没事吧!”妃依对他喊道。

“席德爷爷……”

“ 妃依。 ”

救星到了!他们上了席德爷爷的船。 “然后?要去哪?”席德问。

“那座无人岛……——你和伯爵漂流到的那座岛很不对劲。”

“你也相信有人鱼了?”席德问他。

人鱼。 雷欧不意识摸着脖子: “喂……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昨晚看到人鱼了。”人鱼和 D 伯爵相拥在一起,不住地用尾巴拍着海水的那一幕浮现在他面前。

“你看吧!我说得没错吧!”席德听到他证实的话,说,“人鱼一出现,就有灾祸!会死掉很多人的!”

“……不会死的。”雷欧喃喃地说,“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死掉的!”他的英雄病又复发了。

他们登上了小岛: “伯爵——?”他们发现不远处有个洞,便向那洞里走去,“喂!有人在吗——”

雷欧站在洞的入口,看到下面的海水里,有一只人鱼,海水聚成个深潭,人鱼似乎被困在里面。

是昨晚的人鱼 ……!

人鱼也看到了他,对他发出 “唔唔哇——”的声音。

“我终于找到你了!”席德提起随身带来的长矛,“这水滩不等满潮是没法通外海的!你没地方逃了!”

“等……等一等!爷爷!”雷欧叫他,“她好像在说什么。”

“罗嗦!”席德吼着,高举起长矛对准了人鱼,“我今天一定要为同伴……和我的伤报仇!”

人鱼见无处可逃,愣在原地。

“等等!” D 伯爵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出现在人鱼的背后的礁石上,头发滴滴嗒嗒地往下滴水, “呼呼!请等一下。”

“伯爵!”席德看到他,住了手。人鱼也扭头看着他。

雷欧问: “你从岸边的军船……游过来的吗?”

D 伯爵走入潭中,护着人鱼说: “你不要伤害她。”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吗……?”席德抓紧了手中的长矛。

“席德……” D 伯爵走向人鱼,边对席德说, “我不会逃了。现在再稍等一下!”

席德听了他的话,惊讶地张开了嘴,眼睛也瞪大了,只见 D 伯爵捧着人鱼的脸对她说: “多亏有你的帮忙,我完成我的心愿了。……谢谢。”他将自己的唇靠了上去。

D 伯爵吻了人鱼,突然全身一松,都浸到水里。

“伯爵……!”雷欧担心地叫道。

“……受不了。” D 伯爵缓缓抓到礁石上,给雷欧一记白眼说, “没想到你也一起跟过来,是我计算错误了,刑警先生。”

雷欧的瞳孔登时放大,他指着 D 伯爵说: “你……想起来了吗?恢复记忆了吗?那种令人不快的说话方式的确是……”

D 伯爵靠在人鱼旁边说: “与其说是想起来——不如说只不过是我们的意志回到我们的肉体里罢了。”他瘫坐下来,双手抱住身体,“痛啊!穿着衣服游泳还真累人。”虽 D 伯爵的意识没有游泳,但身体是极疲劳的。人鱼抱歉地看着他。

D 伯爵又说: “——当时,我掉入海里时,她在下面托住我,要我救一个人,就是你,席德。人鱼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想要告诉你们今天会火山爆发,可是她无法说话,所以就暂时借了我的身体。”

“什么……”雷欧狐疑地大声质问,“怎么可能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事……”

“之前的海啸和飓风也是,她之所以出现,不是要引起灾害,而是在警告。”

“……那 50 年前的暴风雨呢? ”席德又撩起额发,露出了伤口,“这伤痕又是什么……!”

“当时船沉时,其实你应该和其他渔夫一样葬身海底,可是她救了你。因为你曾网下留情,放了她一条生路,把受了伤的你带到这岛上,并帮你疗伤的人都是她。”

“怎么可能……”席德捂着双耳大声地自问,“我不知道。这女人……我根本不记得有那回事!”

D 伯爵看了一下旁边悲伤着的人鱼,微笑着对他说: “席德……那是自己做的选择吧?当你的伤口复原时,看到通过岸边的白帆,你的思乡之情被牵动了,她无法留住你。可是,只要一旦目睹过人鱼,并得知其住处的人,是绝对不能活道回到人类社会去的。一则以‘死'封锁秘密;一则是抹杀和人鱼共处的记忆——”

你要选择未来的人生呢?还是失去过去的记忆? 雷欧又想起昨夜的话来,他摸着脖子自言自语地说: “……所以,我才什么都不记得的吗?我差点就被杀了呢!”

“之后,你忘记了——她救过你的事;她殷勤照顾你的事;你答应她要再回来的事;还有——你深爱过她的事。”

席德苍老的面孔疑问起来: “……我……爱过这只人鱼……!”

D 伯爵语调变得低沉: “……可是,凡事都有意外,像某人啦!”他突然责怪起雷欧,又继续说,“不知为何,你并没有全部都忘记,当你看着伤痕,你就会想起人鱼的事。曾几何时,思绪全被憎恨代替。 50 年间,你从没有片刻忘记地直到现在。 ”

“呜、呜、呜呜呜!” D 伯爵转头听人鱼的话,翻译给席德, “她说‘——就算如此,也比被你忘记来得好'。”

席德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看着一脸含情对着他的人鱼,那三个月的记忆,潮水一般地涌了过来。

雷欧坐在石块上,拔着头发问 D 伯爵: “……这么说,我们也会忘记今天的事情喽?”

“……如果你想活着回去的话……” D 伯爵送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他问席德: “你要怎么做?席德……”

席德和人鱼相对视着,他走到水里,伸出颤抖的手去拉人鱼的手: ——如果能像这样再度相逢,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50年后的岁月,只不过像一场梦一般虚幻短暂。

 

雷欧和 D 伯爵离开了那岛,那座岛也开始冒火了,硫烟飞扬着飘向远方,伴着四处飞散的石子。他们远远地看着。 “伤脑筋。不过救难船马上会发现我们的。啊,海豚!” D 伯爵伸手和游过来的两只海豚打着招呼。

“……可是。”雷欧不安地问,“把席德爷爷丢在岛上真的好吗?”

D 伯爵头也不回地说边自顾着和海豚们玩耍: “我们是电灯泡嘛!”

“可是,做为一个警察,是不可以罔顾人命的——”

“这是席德自己的决定,而且,说不定也是她早预见的事了。人鱼这种生物是很厉害的。”

雷欧擦着打火机,黯然无语,看了 D 伯爵一眼说: “我想问你一件事……”

D 伯爵笑得很干脆: “随你问!回答你也无所谓——反正等我们回到唐人街时,早就全忘了。”

 

唐人街的宠物店里 ——

吉儿也来了,她边喝茶边笑着说: “看来你们过了一个深刻的暑假啊!”

雷欧摆手否认道: “……提到那个,老实说,一个星期的岛上生活,我完全没有记忆。医生说是暂时性的。”

恐怕是永久性的才对。

“可是,小岛寄了封感谢信,说谢谢你的机智救了大家呢!”吉儿拿出报纸说,“哪!这报纸也有报导!功德无量!”

雷欧接过来,开始脸红起来: “……可是……本人却什么也不记得了,真是损失。不过也不是大家全都救了,这个叫‘席德'的爷爷失踪了。”他还真像个完美主义者!

“这你不用担心。” D 伯爵递给他一杯茶。

“啊?”

“他现在一定……幸福地在乐园里生活着。” D 伯爵充满笑意地说着。

雷欧仰头一想: “是吗……说得也是——”他笑着肯定 D 伯爵的话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

吉儿颇奇怪,问坐在旁边的克利斯: “咦,难得他不反驳。真奇怪。”

“ 嗯 。 ”明知吉儿听不到,克利斯还是回答。

D 伯爵又说了句牛马不相及的话: “搁着它不管,我倒是有件事不明白。”

“啊?”

“为什么我头上肿了个包?”

“我怎么会知道!”

克利斯知道, D 伯爵去撞玻璃的事,本人却不记得了。他抚胸自叹: 我要把这件事 ……一辈子都要深锁在我心里。

那对欢喜冤家也只好由着他们了。

注释

蝎子 :很 ~~ 毒的那种,可天蝎座竟还那么名 ……

来自编者的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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